六月的最后一天,上午还烈日炎炎的天空在下午骤然乌云翻滚,顾从燃刚从花店出来,正整理后备箱的绣球花时猝不及防被夹杂在风中的雨打湿了双肩的布料。
担心淋到花,顾从燃及时合上后备厢,绕去主驾上了车。驱车直往“潜游”,在外面停下,顾从燃掏出手机打了店里的预订电话,待店员接了,他直截问道:“请问你们店的甜点送外卖么?”
得到肯定回答,他搬出计划:“给我来份黑巧,麻烦让你家老板送出来,我的车就停在门外。”
对面为难了:“抱歉,老板不在店里,能让其他店员为您送出来吗?”
顾从燃选择性忽略了后半句:“他又去哪了?”
夏季的雨急促而凶猛,路上因车流缓慢而变得拥挤。雨水在车前窗刷成厚帘,顾从燃没耐性地按了几声喇叭,捞过扣在副驾上的手机,打开软件把三点半的电影票改提前两个小时。
票订得晚,在近乎满座的情况下只订到了倒数第二排靠走道的空位。顾从燃迟到了,赶到影院时片子已放映超半个钟,检票员把票还给他后,盯着他湿透的双肩和搭在额前滴水的刘海,递给他一条毛毯:“先生披上这个吧,放映厅内空调温度偏冷,您淋过雨很容易着凉。”
顾从燃哪里试过如此狼狈。
手臂搭着毛毯,他寻到对应的放映厅摸黑进去,摘掉墨镜卡到衣领,找了自己的空位坐下。
荧幕上恰逢是许沉河和乐于芩的吻戏,放映厅浮荡起一片意味深长的呜呼声,其中数前面一排中间位置的几个人闹得更激动。
顾从燃循声望去,荧幕下时暗时明的光线里,许沉河被左邻右舍的好友弄得不好意思,垂着眼睑噙着抹笑意,轮廓模糊的侧脸比电影里每一帧画面都更吸引人。
风流倜傥的庄十弦固然出众,许沉河把这个角色诠释得入木三分,全然不像经验匮乏的人所饰演。顾从燃却在戏外的许沉河身上移不开眼,他盘算着要接近他,摸摸他后颈上的纹身,或是捂了他的眼睛,伏在他耳边问是否已经忘了他。
但顾从燃抓着手里的毛毯,双肩让冷风透过黏湿的布料扎进皮肉里,也忘了要做出别的举动。
电影临近尾声,在庄十弦送云清梦去渡口的画面,许沉河拍拍唐随的膝盖,小声道:“缩腿,我上个洗手间。”
“再憋一会啊,不是快结束了么。”唐随抓住许沉河的手。
顾从燃险些要冲过去将两人分开,许沉河反而先甩掉唐随的手:“等下还有吻戏,免得你们又闹我。”
他俯着身子挤过前后座椅之间狭窄的过道走出去,没察觉身后有人跟上。洗手间没人,许沉河解完手在盥洗台前多站了会儿,将卡在下巴的口罩拉了上去遮住了脸。
计算着还有十来分钟电影落幕,许沉河给唐随他们发了个消息,边把手机揣回去边走出卫生间,在拐角处被突如其来横到眼前的手吓得不轻。
顾从燃在洗手间外抽完了一支烟,身上还弥留着淡淡的尼古丁味儿。他勾下墨镜挂在指上,胳膊横在许沉河头顶上方,将人逼到墙边无路可退。
他本不想这么快出现,哪怕许沉河在低头看手机时回复乖吃肉一个字,他都能多忍一阵子。他可以任由后备箱的绣球花枯萎凋零,可以独自在餐厅吃两人份的晚餐,可以坐在放映厅里不打扰地陪许沉河看完这场电影,可以把戒指放好等最佳时机再拿出来。
可是他忍不了在这个日子里许沉河连一句话一个眼神都不给他。
被尼古丁的气味包围的是清雅的樱花香,顾从燃发现不管过去多久,许沉河这人在某些方面仍是分外专一。
“许沉河,我好想你。”顾从燃许久未和对方这样靠近,他抬手要撩下许沉河的口罩,被人偏头避开了:“您哪位?”
他以为许沉河至少该有点慌张,但事实上对方眼里连半分多余的情绪都不带,手肘没有留情地冲他胸膛一顶,埋头从他身侧擦过去。
“许沉河!”顾从燃回身喊他,“我不想错过你的生日。”
电影快散场了,再逗留只会遭人围堵,许沉河一刻不停地往外走,快步到电梯前戳了下楼按键,门刚开了条宽缝便挤进去。
顾从燃冒着被夹手的危险用手挡在两扇门中间,在门要合住前硬生生闯进轿厢拍下关门键。
电梯轿厢是透明设计,许沉河怕了被媒体拍到乱做文章的经历,抱臂倚在角落垂首看着自己的鞋尖,每一缕气息都在杜绝顾从燃的靠近。
影院右转就是KTV,外面还下着雨,临到门口时顾从燃拽住许沉河的手臂:“你要上哪去,我送你。”
雨天加顾从燃这个配套就足够让许沉河心烦,被钳制的感觉使他无端冒了火,挥开顾从燃的手冷声问:“您管得着?”
一口一个“您”,是急于撇清关系的疏离,也是时隔半年对重逢的漠然。顾从燃哑口无言,当初为许沉河钉上自私标签的是他,现在最管不着许沉河的也是他。
僵持间,电梯口传来阵阵喧闹,唐随他们看完电影下来,话题中心围绕着许沉河所饰演的角色。
在影院门口双方碰上了面,唐随把许沉河往自己身旁拽:“不是说先去KTV开着包间等?”
另外一个不关注娱乐圈的对顾从燃的脸很陌生,只用拇指冲他一指,问许沉河:“这位你认识?”
僵冷的气氛中,顾从燃把目光定焦在许沉河脸上,期望得到一句肯定。
许沉河从顾从燃身上挪开眼:“旧同事,见面聊了几句。”他抽走唐随手里的伞,用伞柄戳了戳唐随的腰侧,“我蹭你的伞成吗,你的够大。”
熊子在后面笑了:“你这话够他乐一整天了。”
才反应过来的许沉河还没来得及羞赧就被唐随一挎肩带出门:“走走走,右拐唱歌去。”
全程他都没再往顾从燃身上再瞥过一眼,还是走在最末尾一哥们留意到顾从燃搁原地没动,友好地向他发了个邀请:“要不这位,你也跟咱们一道?”
听闻此话,走在最前头的许沉河回过头率先帮顾从燃决定了:“一起吧。”
如同施舍的邀请在曾经的顾从燃看来不值一文,此时却像得来莫大的恩赐。
干净的芬迪牛皮鞋一踩进门前的水洼里就脏了,前面那哥们跟人勾着肩还不忘扭头提醒:“你跟前台借个伞吧,虽然就几步路的距离但……”
“没事。”顾从燃截断他的话,双眼仍望着几米开外和唐随挨着肩的许沉河。
六月临行前慷慨挥下的雨浸漫整片灰色的大地,几人多多少少被浇湿了一边的肩膀或小半截裤腿,闹哄哄地钻进KTV的大包间时都瘫在沙发上舒了口气。
顾从燃落在最后,被引路的服务生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深色的衬衫看起来还好点,他的下半身却跟趟过河水一般,雨珠子沿着两条裤管坠在光滑的地面。
他立在空调底下,朝后捋一把滴水的刘海,抽了张纸巾从耳际顺着下颔线擦下来,揉起纸巾再抽一张擦去表盘上的水。
即使这时候,被簇拥在沙发中间偷偷用眼尾瞄着顾从燃的许沉河依旧觉得对方的气质不输一般人。在顾从燃抬眼望过来时,他迅速撤走了视线,举着张服务生递来的餐牌,跟好友讨论着要点的小吃和饮料。
包间里的半环状沙发,顾从燃在靠门边折角的单人位置坐下。多年来的社交技能趋于零分,他无法参与室内其他人的交流,手肘拄着双膝默默地捧着手机在多个软件之间切换。
他们没问他要喝什么,也没问他需不需要点歌,顾从燃保持相同的姿势浏览完邮箱里的未读邮件,批完周特助发来的电子文件,又将微信里各部门报上来的琐事挨个回复了一遍。
许沉河那帮哥们放得挺开,包间里鬼哭狼嚎,在彩灯流转和男人们摇摆的身影中顾从燃偶尔用余光关注许沉河和唐随的互动。
他该明白唐随伏在许沉河耳边讲话是因为包间里太吵闹,但那一幕又实在过于刺眼,因为许沉河从来不会拒绝或反感唐随的靠近。
换作读书年代的自己,碰见这种情况顾从燃该上去抢人以宣主权了,但放在今天,他的出现已然成了许沉河生日里的一抹脏色,再添乱只会让对方的生日过得不如意。
他继续低头盯手机屏幕,轮到许沉河唱歌时他便抬头看着对方,而握在掌中的手机亮着屏,是他偷偷地开了录音想珍藏这千金难买的几分钟。
水喝得多了,许沉河唱完把话筒传给别人,自己跳下沙发跑去上洗手间。门一关,唐随立马将机器静音,在所有人注视下冲顾从燃抬了抬下巴。
“咎由自取啊兄弟。”
含几分挑衅的言语在其他人探寻的目光里成了嘲讽的巨锤砸到顾从燃头上。
了解过原委的熊子也道:“这位先生,如果我是你,我早就退场了,留在这搅局不觉得败人兴致么?”
顾从燃交握的双手扣紧了滚烫的手机,被风吹冷了的身子要竭尽全力才能忍住不颤抖。
良久,他扬嘴笑笑,无奈地起身颔首道:“抱歉,是我冒犯了。”
穿着一身半湿不干的奢侈衣服拉开门出去,恰好撞见从洗手间回来的许沉河,碰上对方愣然的表情,顾从燃侧过身子避免蹭湿了他的衣服。
擦肩而过时,顾从燃偏一分视线,触及许沉河右脸的纹身,他低声祝福:“小鸟儿,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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