砍掉头,挖出心脏,就能杀死他们。
但是被挖出的那个器官,并不是人类的心脏。
李海华见过爷爷被剖开的胸腔,“心脏”只有拳头的三分之一大小,外形像颗红褐色的生耗,间隔数秒才跳动一次。
那不是心,是鲛人留在他们体内,代替心脏延续生命的魔性种子。
身为人类的他们,在某种意义上,其实早已死去。
所以李海华回到蛇岛,他想去看看鲛人是不是已经死了。
如果它还活着,他要想办法彻底杀死它,为在不自觉时就已经死去的亲人和自己报仇。
李海华找到记忆中隐蔽的岩洞,踩着昏暗的影子,走了进去。
他看到了倒在地上的人身鱼尾的怪物,超乎想象的景象让他愣住了。
原本连上尾鳍,身长超过五米的巨大怪物,离开大海被困在陆地上十多年后,体型缩水到和人类差不多,像脆弱的孩子一样,虚弱地侧卧在冰冷的岩石上。
那颗丑陋狰狞的鱼头,也褪去了海兽的形态,变成了接近人类五官的模样。
现在的鲛人除了下身仍是鱼尾,容貌上更像魔化后的人类。
它……不,应该是她。
是个少女。
映在李海华眼中的,是一只真正的美人鱼。是校长讲的童话故事里,精灵般楚楚可怜的人鱼公主,活生生出现在现实里。
倒在冰冷岩石上的人鱼少女,披着长及腰臀的柔顺黑发。
线条流畅的鳍形尖耳从发丝中露出半端。
她长长的睫毛微微垂落,半闭的眼睛是遗珠岛的海水的颜色,比天空更青,比水晶纯净透澈。
挺直的瑶鼻,小巧的双唇,映衬着脸颊和眼角下细碎的鳞片,妖异魅惑。
李海华不由放轻了脚步,屏住呼吸,凝神欣赏着她。
时间仿佛静止。
洞口的阳光余辉仿佛不忍心伤害她似的温柔地洒落在她柔嫩的肌肤上,幽蓝的鳞片在阳光下反射着迷离的光彩。
李海华是带着杀意出现的,但此刻,他的脑海中浮现的是与本来目的完全背离的两个字——
【爱情】。
在陆地上生活的时候,李海华也曾对年轻貌美的少女有过心动的感觉,但那种源于生物天然求偶本能的心跳,和此刻充斥在心中的火热情感完全不同。
小时候,李海华听老校长朗读《海的女儿》,完全摸不着头脑。
深海王国的人鱼公主为什么只见了船上的王子一面就能糊里糊涂地爱上他?甚至为了那份原因不明的爱付出生命。
但是现在,李海华彻底明白了那是怎样一种感情。
所谓“爱情”,或许本来就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吧。
这并不是只被美丽的容颜迷惑的少年慕艾的冲动,而是当看清了对方的容颜,就同时洞彻了灵魂的“灵犀”。
李海华走到鲛人身边,小心翼翼把她扶坐起来。
他确定她还活着。
一具尸体上不可能出现那种生动的美。
人鱼少女感觉到身边的人类气息,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双眼凝望向他,苍白干裂的双唇微微颤动,吐出梦呓的低语……
“……回家。”
一滴晶莹的泪珠在眼角溢出,顺着脸庞缓缓滑下。
“求你……送我回家。”
泪水落在地上,变成一颗洁白无暇的明珠。
不同于贝类磨砾血肉产生的珍珠,那珠子更通透,在阳光中脆弱如梦幻般纯洁美丽。
李海华看着那颗传说中鲛人的眼泪化成的明珠,如遭雷击,彻底懵了。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完全搞错了。
以前,他认为是鲛人想毁坏渔船,杀害他们一家,才会被大爹用圣骨舍利重创。
就算后来它沦落到人间,就算大爹想让一家人生吃它的血肉,也是活该。
但是现在,李海华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他们擅自闯入了鲛人的领域,鲛人才现身驱赶。是大爹想起了鲛人眼泪化珠的传说,起了贪心,才和鲛人开战……
李海华全身冰凉,如坠冰窟。
从一开始,有罪就是他们……是人类的贪欲和恶念。
李海华紧紧抱住虚弱的人鱼少女,滚烫的眼泪一滴滴落到她的发丝间。
“对不起……我一定……送你回家。”
……
“你……”
陈婉茹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人从胸腔中掏了出来,放在三九天的冰天雪地里任冰刀子一样冷锐的寒风狠狠剐着。
疼得活不了了,却无法立即死去。
“你说……你喜欢……却没有资格爱的……就是……鲛人?”
她生生用尽了一辈子的勇气才问出这句话。
李海华平静地看着她,唇角轻轻扬起。
“对。”
他在笑,却并不是冲着她,而是因为回忆中的她。
“那……那后来呢?”
陈婉茹其实一点也不想知道答案,但不得不问。
“我不知道怎么召唤鬼门潮。海太大了,就算我化成魔人也不找不到它。”李海华苦笑,“鲛人告诉我,如果她还有法力,就可以唤来鬼门潮。所以,我才又到陆地上来了。”
“来……干嘛?”陈婉茹的脑海已经完全是一片空白,连基本的思考能力都丧失了。
“来取回她失去的法力。”李海华耐心地解释,“她的法力,是被我的家人夺走了。”
“这……”
陈婉茹坚信李海华杀死亲人,肯定有绝对充分的理由,但她没想到是这种理由。她鼓起勇气气愤地反驳。
“这也太奇怪了吧!只是为了送她回家,你就要亲手杀掉自己的亲人?!”
“因为我们已经死了啊。”李海华很坦然地回答。
他缓慢、清晰地又强调了一遍。
“在我们吃下她的血肉,化成魔人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
“这太奇怪了。”
陈婉茹咬紧了下唇,把脸转向另一边,避开了李海华的目光。
“你明明就……还活着。会呼吸,会说话,会流血……会爱、她,会痛苦……你明明……是活着的啊!!!”
陈婉茹终于失控地大喊出来。
眼泪从紧闭的双眼中流出来,连成线,打湿了被血染红的床单。
多讽刺,她的眼泪无法化成美丽的明珠。
她输了。
不,从最初就没有丝毫的机会,却到此时,才被逼着再一次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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